条件句总带情态义，情态的深层也蕴涵条件句。条件句为何采取假设式？假设的本质是什么？道义情态指道义吗？本书将对此做出解答。学者对条件句是否指命题及具真值颇多争议，本书则指出“命题”是个假概念，并非探讨条件句原理的合适路径。
前言（张新华）
第一章 再谈条件句的假设度（张新华）
１．１ 相关研究简述
１．２ 现实可能条件句
１．３ 修辞假设条件句
１．４ 违实条件句
１．５ 虚拟、演绎、规律条件句
１．６ 结论
第二章 汉语条件句研究（陈振宇 陈振宁 刘 林 张 莹 姜毅宁）
２．１ 条件句的产生机制及与通指的对比
２．２ 条件标记的语法化
２．３ “才”的必要条件标记功能
２．４ 汉语的违实条件句与非实条件句
第三章 比喻和违实条件句（霍四通）
３．１ 引言
３．２ 明喻是有标记违实
３．３ 隐喻是无标记违实
３．４ 比喻违实性的成因
３．５ 比喻和违实条件句
３．６ 比拟和违实条件句
３．７ 结论
第四章 道义情态真的指“道义”吗？（张新华）
４．１ “道义情态”研究简述
４．２ 道义情态指合理性断言
４．３ “应该”句的信息结构
４．４ 基于事件情状特征的“应该”句系统
４．５ 个例“应该”句
４．６ “应该”与“能”的分别
４．７ 结论
参考文献
前 言
张新华
科学史上，鲜见条件句这样在语言学、哲学（包括逻辑学）、心理学（及经济学、法学等）等众多学科引起广泛而持续关注的语言现象。Ｋｎｅａｌｅ和Ｋｎｅａｌｅ（１９６２／１９８５：１６６）发现，最早讨论条件句性质的是第奥多鲁斯·克诺鲁斯［ＤｉｏｄｏｒｕｓＣｒｏｎｕｓ，前三世纪（转引自Ｐｒｅｕｓ２００７：８９）］及其学生菲罗（Ｐｈｉｌｏ又译斐洛）。菲罗认为“完善的条件句是一种不是开始于真而结束于假的条件句”（Ｋｎｅａｌｅ＆Ｋｎｅａｌｅ：１６６），这个认识即现代逻辑学关于条件句实质蕴涵的刻画，即仅当ｐ真而ｑ假时“如果ｐ，则ｑ”为假。另一个有名的说法是加里马丘斯［Ｃａｌｌｉｍａｃｈｕｓ，前３１０—前２４０（引自Ｗｉｋｉｐｅｄｉａ①）］的一句诗，“甚至屋顶上的乌鸦也在叫嚷条件句的性质”（转引自Ｋｎｅａｌｅ＆ Ｋｎｅａｌｅ：１６６）。我们查阅英语资料发现，该句原文其实直接讨论了条件句的语法功能：
Ｓｅｅｔｈｅｒｅ，ｔｈｅｒａｖｅｎｓｏｎｔｈｅｒｏｏｆｓｃｒｏａｋ“Ｗｈａｔｔｈｉｎｇｓａｒｅｃｏｎｎｅｃｔｅｄ？”ａｎｄ “Ｈｏｗｗｉｌｌｗｅｃｏｍｅｔｏｂｅｉｎｆｕｔｕｒｅ？”（引自Ｂｅｔｔ２０１８：１２３）看那儿，屋顶上的乌鸦呱呱叫着：“什么东西是相联的？”“我们将来会怎样？”
“什么东西是相联系的”指条件句前后件间存在某种具体的语义联系，“我们将来会怎样”则提示条件句具有预测功能。
条件句之所以引起众多学科的关注，是因为逻辑及一般人类认识行为的核心是推理，而推理的基本语言手段就是条件句。如Ｃｏｐｉ和Ｃｏｈｅｎ（１９９０）提出，“逻辑学研究用于区分正确推理与不正确推理的方法和原理”，Ａｎｄｅｒｓｏｎ和Ｂｅｌｎａｐ（１９９０）认为“逻辑的核心存在于‘如果……就……’的观
① Ｗｉｋｉｐｅｄｉａ引自ｈｔｔｐｓ：∥ｅｎｃｙｃｌｏｐｅｄｉａ．ｔｈｅｆｒｅｅｄｉｃｔｉｏｎａｒｙ．ｃｏｍ／ｃａｌｌｉｍａｃｈｕ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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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皮尔士（Ｐｅｉｒｃｅ１９２５ＣＰ２．３５５）具体描述为：“逻辑的核心就在于推理，推理关涉必然推理的观念，必然推理则关涉通指条件句。”心理学对条件句的关注主要也在于它是人们进行推理判断的重要语言手段，其中一个常见的现象则是违实条件句，人们常会由于后悔、庆幸等情感的激发形成违实条件句的构造。
传统汉语文献一般把条件句和假设句分别处理，近来则多借鉴西方的做法，把二者统称为条件句。其实“假设句”的概括很有道理：这种句子的基本构造方式即［假设］，同样，国外也有不少学者采取“假设句”（Ｈｙｐｏｔｈｅｔｉｃａｌｓ）的称谓，如Ｐｅａｒｓ（１９５０）等。文献一般把“假设”视为条件句所述事件的某种语义特征，如Ｃｏｍｒｉｅ（１９８５）“假设度”的概念关注条件句所述事件实现可能性的大小。这种研究策略的潜台词是：认为条件句的事件是现成存在的东西，现在则具体验证该事件在现实世界是否会实际发生。这是一种“言后证实”的技术环节，即在人们发出一个条件句之后，去检验其所述事件的实际发生情况。从方法论上看，这种研究策略实际并未关注条件句自身的构造原理，即以何种手段而把一种事件具体地设置为前件、后件（主要是前件）。
本书第一章（作者张新华）提出假设是条件句的一种具体句法操作手段，其功能内涵是设置、设定、假托，也就是明确去除与现实世界的直接联系，而在纯虚拟的范畴层面表述事物的存在方式。这意味着假设是一种初始性、自我独立的语法范畴，无需甚至不能归结为现实世界的实际存在。如：“如果给你１０亿元，你做什么？”根本不考虑前件“给你１０亿元”的实际发生，而仅单纯考虑你对“１０亿元”这个概念的理解。由于假设操作的功能在于如何设置一个事件，所以事件的不同情状特征就构成条件句假设义分化的根据，由此本章提出一个新的条件句系统。
一，个例条件句（指低阶事实），包括：
Ａ．现实可能（推测、预测）；Ｂ．修辞假设（元语性、元认知性）；
Ｃ．违实（低阶事实的反面、论证性）；Ｄ．虚拟（大幅调整、主观性）；
二，规律条件句（指高阶事实），包括：
Ｅ．事理演绎（概念推演、数理运算）；Ｆ．概念联系（经验规律、科学规律）。
现实可能条件句是传统所谓直陈条件句的典型成员，不过后者所含成员失之混杂，本章则把它限定为指个例的部分。这种条件句假设操作的选材对象处于本句之外，话主事先了解到一种事件具有存在的可能性，然后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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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它设置为条件句的前件，但到了条件句内部，采取的却是现实存在的形式。修辞条件句是本章新提出的类别。在这种条件句中，话主本来知道所述事件是现实存在的，但为了修辞动因而故意采取假设的表述形式。
文献一般把上述系统的Ｄ归入违实条件句，本书则单独处理。虚拟条件句是单纯基于概念的内涵而加以逻辑推演，完全不考虑所述事件在现实世界实际发生，如“如果我是韩涛的父母，早就大嘴巴抽他了”。相反，违实句是明确基于一个现实存在的个例而做相反的设置。两种句子的表达目的、假设操作方式存在显著差异。语法界对“规律条件句”的现象还缺乏关注，本章则提出它构成一种重要类型。在假设操作方式上，其他条件句的选材对象某种程度上都处于句外，所以都表现为不同程度的语境依赖性，只有规律条件句的选材对象完全在句内，显示规律范畴的构件天然是超越性、虚设性的，即在规律条件句，假设性与现实性的分别趋于中和。这也从另一个角度验证了假设操作是一种初始性的语法范畴。
本章还批判了“命题”的概念。命题的核心是小句所述事件在现实世界实际存在，这种情形只存在于个例身上，不适用于虚拟、演绎条件句。如“如果把芝诺放到太阳核心，他会顷刻化为乌有”中，所述事件绝对不可能发生，指的却是客观无疑的科学规律。虚拟、演绎及规律条件句的语义机制都是基于概念的内涵而加以逻辑推演，命题真值则是典型外延式的分析策略，与前者直接对立，所以并非刻画条件句功能内涵的合适工具。根本上看，“命题”的着眼点是外部世界的现实存在，这也并非逻辑学、语言学的职责范围。第二章（作者陈振宇等）讨论条件句的产生机制、条件句的通指现象、条件标记的语法化、违实条件句与非实条件句的分别等问题。本章认为条件须有“潜在的对比性”，即存在一个潜在、可能性的集合，前件是该集合中的一员，并与其他成员形成对比关系。认知上，产生条件句的决定性因素是话主对前件的真实性存在怀疑，不能表述话主完全确信的事实。从量化特征看，条件句是一种表示通指的重要手段，作者把该现象的原理刻画为“演员—角色”关系，角色”指属性，“演员”指所有符合该属性的个体，后者构成通指量化的定义域。文章还分析了通指的触发机制，包括意向动词，如“他要找（一个）服务员问问”；条件触发等，如“（如果是）电视就应该放在客厅里”。从条件句的类别看，通指属本书第一章所述规律条件句的成员。条件标记是认识条件句语法内涵的重要线索，比之英语，汉语条件句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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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条件标记要丰富得多。２.２对此做了全面整理，并讨论它们的演化路径，包括：肯定标记，如系动词、定指词；真实性标记，如否定词、必要条件词、“假”类疑问标记；排除性标记，如限制词、“只”系词、时间标记；设定性标记，如言说词、假设词、使令词；选择性标记，如选择词、或然词、不定指标记；以及话题标记等。２３对必要条件标记“才”做了个案研究。首先对“必要条件”的内涵做了界定，包括：“在ｑ实现之前，须有ｐ的实现”；“ｐ不实现，ｑ就不会实现”；“ｐ的实现是ｑ实现的唯一条件”；“ｑ一般为假，仅在ｐ为真时例外”等。认为“才”成为条件标记的根据是句子脱离了具体的现实而在抽象语境使用，指纯粹的相对时间基点。“才”可用于表条件的非现实句，也可用于现实句。“刚”不能成为条件句的标记，因为它客观报道在“现在”时间前不久发生的事，并强调事件的发生对现在的影响。
２.４探讨汉语的违实条件句与非实条件句。认为二者是条件句的主要类型，非实和违实间存在程度差异，构成一个连续统。另外也有事实条件句，但用例极少，是一种特殊的语用修辞现象。在非实条件句，话主对所述事件的现实性不做断言，可能是事实的，也可能是违实的，这是世界语言条件句最普遍存在的类型。本节的一个重要工作是对条件标记做实证调查，并关注语体的分别。在小说语体中违实句的功能是表达情感，而正式语体中用来表示因果思维，二者对比，违实句在前者明显占优。“要不是、早知道、纵使、假如、要是、就算”等倾向表示违实，“只有、只要、即使、一旦、万一”等是非实形式，“如果、若是、假使、倘若、哪怕”等是中性形式。本章认为影响违实倾向大小的原则包括时间制约、情感制约、频率制约、人称制约等。“早”和“当初、平时”的违实条件句比例远大于其他时间词。句子的感叹特征越明显，违实的取效意义就越大；具有感叹功能的成分进入后件更易导致违实性，如“就好了、该多好”等。本章还发现违实句的形式标记有钝化现象，使用频率越高，违实表达功能越小。第一人称违实能力远高于第二人称，第三人称在中间。总体看，汉语违实条件句形式化程度不高，需多种要素协同作用。
第三章（作者霍四通）讨论比喻造成的违实条件句。认为明喻是有标记违实，如“叶子和花仿像笼着轻纱的梦”；隐喻是一种故意遮蔽现实的违实现象，如“庄股是股市上的罂粟花”；隐喻的本质在于“乖讹”：“人不是天体，但如果是，你就可以说朱丽叶就是太阳”；修饰性隐喻几乎都是违实的：“铜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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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铁壁”；隐喻可包含一个压缩的违实条件句：“我对李白说”蕴涵“如果我能和李白对话”。本章还分析了比喻造成违实的成因，包括因果环节的省略，如“时间就是胜利”；只顾一点不计其余：“做科研与开车一样都要受过相应训练”；隐喻往往是浅层、松散的：“高级轿车就是介绍信”；角色扮演关系：“有烟办事就是通行证”。前后件对两组现象做平行的比喻，就可构成违实条件句，如“如果说金门大桥是美丽的纯血马，海湾大桥就是任劳任怨的老马”；推论关系：“如果把诗中的字比作砖瓦，警句就是梁柱”；后件按照前件比喻的逻辑表述：“如果焦大是屈原，他写的文章就是《离骚》。”比拟和比喻存在转换关系，所以也常用于构成违实句，如“若使江流会人意，也应知我远来心。”
一般往往认为比喻的目的是生动形象，这其实是误解，比喻的实质是不同概念间的相通性及类推关系。类推并不需要具有生动形象的特征，类推的对象可超出现实存在，所以很容易造成违实表达。
第四章（作者张新华）讨论道义情态，并与动力情态加以对比。条件句与情态范畴深层直接相通。一切条件句都包含情态义。条件句的前件是假设性的，假设义内在提示情态义。假设操作的基本方式是超出现实世界，但人们又总会考虑该事件在现实世界的落实，这就为前件带来［实现可能性］的特征。如情态词“可能”即可构成前件，如：“如果可能，他会娶一个藏族姑娘。”作为前件的“可能”并不指纯情态本身，而是指某些具体情形存在或发生的可能性。后件的实现往往需要众多条件项的支持，一个条件项就造成后件实现的一种可能性，而一个前件只能指出其中一个条件项，这就导致后件身上总是携带情态义。无论一个条件句的后件表层是否出现情态词，都内在蕴涵，可显性添加。
虽然情态词表面上构成的是主谓单句，从深层看都是复句性的，具体即为条件句。情态词所引动词（即补足语）的实现都需要特定的物质条件，称为情态根据，它们在小句表层未作编码，但语义上一定明确蕴涵。如“他能进入国家队”，单从主语“他”看不可能得出“能进入国家队”的判断，是因为明确了解到“他”具备相应资质才会如此断言，这些资质即“能”所需之情态根据。简言之，情态词指的是由情态根据向补足语的投射关系。
在情态范畴中“道义情态”的研究相对薄弱，甚至存在原则性偏差：该情态的内涵并非“道义”。ｄｅｏｎｔｉｃ一词来自希腊语ｄｅｏｎ，指ｄｕｔｙ“责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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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道义情态的实质则是一般性的规律（ｌａｗｓ），与伦理领域的“道义”关系
不大。道义情态指合理性断言，表现为事物的存在方式符合其一般本质，如“尼龙材料应该是结实的”，“结实”是“尼龙材料”的一般本质，符合该本质即为合理。另一方面，“应该”也指多中选优，所以带有量化特征，并形成焦点敏感性。如果在规律之外尚存干扰信息，“应该”所指情态判断的可靠性就被削弱，这导致它由指合理性断言（“应该１”）转而指事件存在之不确定性的推断（“应该２”）。情态与时制、体貌成分关系密切，但仅着眼限定性或ＴＰ ＡｓｐＰ句法层面的分别尚不能准确指出“应该１／２”功能分化的根据，还需具体考察补足语的动态性。本章发现，“应该１／２”补足语的分界线是动态动词“Ｖ了（Ｏ）”。
本章最后对道义情态和动力情态做了比较，认为前者的特征是外部视角、理论性，后者则是内部视角、现实性。“能”的语义特征包括［使成性、难成性、积极性、大量性］等。一般认为动力情态指潜在、非现实的事件，本章则提出在中性语境，一个独立成句的“ＮＰ 能ＶＰ”句，其“ＮＰ ＶＰ”部分默认指在现实世界实际发生的事件。“能”还指对补足语的全称量化，如“这蘑菇能吃”指在常规条件下任何人实际吃下该蘑菇都没问题。
总之，本书涵盖条件句及情态范畴的诸多方面，并尽可能从理论上做出解释，以图对其本质获得新的认识。当然，书中还会存在不妥之处，在系统性上也有欠缺，望读者批评指正。